琅琊榜 || 靖苏苏靖无差

十年灯(2)

金陵重重宫墙之内风云诡谲,南疆层峦叠嶂之中旅人日夜兼程,藏身于滇地密林深处的药王谷总部密室里却是一派喜气洋洋的和乐景象。

梅长苏睡了多久就在旁边守了多久的飞流一见蔺晨进来就毫不犹豫一跟斗翻上了房梁,后者装模作样对着天花板上倒挂着的小孩翻了个夸张的白眼,这才恋恋不舍摸到自家病人身边诊脉,诊了没一会儿就把他的手塞回被窝里,接收到他“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的眼神,于是勉为其难摆摆手,脸上倒是笑得和蔼可亲,和蔼和亲到梅长苏背后一阵发寒:“没事没事死不了了——哎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梅长苏撑着床铺试图起来,奈何长时间昏睡过后全身无力,索性倒在枕上凉凉地看他:“一年前你还不是这么说的?”

“那你现在不是没死嘛。”蔺晨好整以暇,“对了你这次睡了三天,等会儿让素老谷主诊诊脉,他说你能活多久我就让你活多久,其余的我不说话,行了吧?”

“……”梅长苏白他一眼,直着脖子打算说些什么,刚好看见晏大夫随着飞流进来,连忙闭嘴乖乖缩回了被窝里面。

北境一战过后将近两年时间,他几乎都是在沉沉的昏睡中度过的。

身体恶化的速度远比他自己想的要快。

元祐六年秋末蒙挚率军五万战大渝于羌原,梅长苏坐镇后方中帐,事先利用潜入大梁军中的敌军探子假传情报,继而指挥剩余兵力乘地形之便,兵分三路包抄敌方大营,最终成就了出征以来首次由大梁方面主导攻势的完全胜利。

大军凯旋之日恰逢冬至,朔北边境天降大雪,梅长苏率留守亲随于辕门迎候主帅,看着蒙挚一路当先飞驰而来,翻身下马,未及近前已然迫不及待地一拱手:“苏先生不愧是神鬼手段!我们遇那敌寇时候……”

他瞅着自家主帅一脸激动欢喜神色,暗暗只觉几日不眠不休操演军法之后的疲惫都涌上来,漫天飞雪迷了他的眼,尖锐的寒意如同无数细针透入骨髓,仓促间甚至顾不上听人说完,只淡淡地笑了笑,说:“……好。”

话音未落,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梅长苏曾经经历过无数次昏聩和醒转,而这次虽然事发突然,说到底也只是这么多年之中无甚特别的一次而已——他怔忪盯着被烛火映得昏黄的帐篷尖顶看,旁边双眼熬得通红的蔺晨三步并两步坐到床边粗暴地拽出他的手诊脉,焦躁地唠叨着冰续丹药效怎么过得这么快寒毒为何复发得如此猛,梅长苏定了定神,空着的那只手慢慢摸出贴身带着的琉璃小瓶,掷到了他衣襟上。

“我没吃冰续丹。”

“行了行了知道你吃了,吃了还不给我好好熬上三个月再——”

恍如被一道惊雷劈落头顶,蔺晨霍然站起,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不知不觉间五指用力至微颤,几乎捏碎手中精致的小小药瓶。

跨越千里直奔边塞,梅长苏是一路骑马而来的;梁渝两国正式交战至今已逾一月,身为太子监军的这个人食宿均与一般将士无异,日夜埋首战事仍旧神采奕奕,脉象虽比常人略弱,比之往日却要刚健得多,他一直以为是冰续丹袪寒毒壮火阳之效,却万万没想到这人竟是——竟是只凭一口气硬撑,说是回光返照也全不为过!

“吃与不吃,全看我自己——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吗。”梅长苏觑他表情,不忍老友如此痛心,然而话到嘴边,还是变作了淡淡的叹息,“何况,蔺晨……”

“即使是我,有机会的话还是想要活久些的。”

“长……”蔺晨下意识出了声,话刚出口却又生生顿住。

梅长苏的目光已经转向了窗外,神情安静而又专注地凝视着帐外的漫天飞雪——他却明白他在看的,到底是什么。

那个方向,千里之外,便是金陵。

“你们放心。”正当蔺晨以为他沉浸在什么回忆里时,梅长苏却已经把头转了回来,平平淡淡地笑了一笑,“这回来北境,我可不是来等死的。”

于是他便当真这么一日一日地过着,即使后来由于天气苦寒屡次发病,还是好端端地活了下来——偶有几次病重恰逢军情紧急,靠蔺晨金针汤药吊着,竟一次也不曾晕沉不醒,贻误军机;梅长苏自己也讶异,便跟蔺晨笑说你这蒙古医生还真是有点本事,蔺晨一点不谦虚地洋洋得意全盘照收,心里却是明镜似的——持着贵妃令牌的宫中特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半月抵达边疆一次,带来御医房中历年入贡的珍稀药物,纵使他琅琊阁手段再多,但要想在这么短时间内收集到天南海北众多药材也绝非易事。

在金陵,也一定有人如同此人眺望着京城一般,日日远眺北境边关吧。

军情倒不是日日都如此繁忙,闲时梅长苏便执笔写信。一封又一封,什么内容的都有,只是不管是什么内容,无非是交代后事罢了。蔺晨极其不待见他干这个,一见他提笔便紧紧绷起一张脸,却又不好当面发作,随口扯个理由便拽着飞流上下左右帐内帐外缠斗不休;梅长苏当然知道他想什么,也不管他,写完一封晾干了看一看便叠起来,摊开纸写下一封。

给甄平的,给霓凰和聂铎的,给聂风和夏冬的,给静贵妃的。

唯独没有给萧景琰的。

他无数次想过要给萧景琰写点什么,笔尖悬于纸上半日,却终究是一个字也不曾写出来。

很多事情他都未有跟萧景琰解释什么,因为他相信萧景琰能明白;很多事情萧景琰也未有跟他解释什么,他知道萧景琰也相信他能明白。

相知至深,终归无言。

梅长苏披着玉色披风立于帐外,烈烈狂风吹起他的发带和长发,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将纷飞的发丝染作璨然的金色;他默默向着南边遥望了半晌,终究不作声地收回目光,转身揭开门帘。

那个方向入目所见仍是一片荒原,除了风和雪,什么都没有。

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整个大梁天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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